钱三儿是个老京城串子,靠着祖上留下的家底儿过日子,整日介游手好閒,哪儿有热闹哪儿就有他。
京城是大齐最繁华、人口最多的城市,街头巷尾,每天都有各种新鲜事儿发生,自然也少不了钱三儿这样爱凑热闹的人。
不过钱三儿却有着一套自己独特的规矩和讲究,用他的话说就是,从一个人怎么看热闹,便能看出这人究竟是老京城人,还是进城找活干的土包子。
土包子们看热闹,垫着脚,抻长脖子,半张着嘴,一个挨一个儿,活似圈里等着餵食的鸭子。
丢人!
而老京城人看热闹,很少直接凑到跟前去,大多揣着手,站得不远不近,或是靠着棵大树,或是靠着后头的墙,貌似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,其实心里关注得很。
钱三儿跟这些人又有些不同,他每次都是端着架子的。
要做出漫不经心的模样,佯装经过,然后用眼角余光瞥上那么几眼。
看得明白便走,看不明白也不能露怯,得兜住了,回到自家胡衕再揣着手去找人凑堆儿,听别人把这事儿一二三四五地讲得明明白白。
倘若某天运气好,遇上的这件事儿他刚好懂行,那就擎好儿吧,整个胡衕里就看他了,走家串户、不厌其烦地给人掰开揉碎了讲。
但是今天这个新鲜事儿,却让觉得自己见多了市面,看多了新鲜事儿的钱三儿也如他口中的「土包子」一般,瞪大眼睛,抻长脖子,半张着嘴,丢了魂儿似的站着挪不动脚步了。
不过这会儿也没人顾得上嘲笑他,因为其他人也比他好不到哪里去。
京城的初味轩分店,夏月初四面装得都是晶莹剔透的玻璃窗,殿内的灯罩也都是玻璃製品,为此特意选在了天黑后开业。
将开业吉时定在晚上的铺子十分罕见,所以刚才劈里啪啦放鞭炮的时候,就吸引到不少驻足观看的人。
待门口特意请来的张罗拖着长声大喊「吉时已到」的时候,夏月初伸手扯掉了挂在初味轩匾额上的红绸。
就在围观百姓打算眯起眼睛仔细看看匾额上写了啥字的时候,店面四周挂着的红绸突然被同时扯开,霎那间光芒大盛,将街面照得亮如白昼。
为了让人更清晰地看到玻璃窗的存在,夏月初还命人在玻璃上都贴了用红纸剪成的初味轩三个字,红红火火地看着十分喜庆。
于是,透明的窗户,透明的灯罩,晚上还能亮如白昼的房间……这些只有在神话故事里才听说过的东西,如今竟然就这样摆在眼前,将所有人都震得说不出话来。
也不知过了多久,钱三儿猛地一拍大腿,疼得龇牙咧嘴地说:「我滴个老天爷,这怕不是把龙王爷的水晶宫搬过来了吧?」
这话甫一出口,钱三儿立刻就后悔了。
自己怎么这般沉不住气,竟然露出这般没见过世面的丢人模样。
但是周围的人却对他这话十分认同,再也找不出更贴切地话来形容了。
一位鬚髮皆白的老大爷凑近窗边,小心翼翼地摸了玻璃一把,确认真是有个透明切坚硬的东西将屋内外阻隔开来,而并非他以为的,只是个空荡荡的窗框罢了。
「这可真是神乎其技啊!」看着屋里亮如白昼,隔着窗户连桌椅上的木纹儿都看得一清二楚,老大爷忍不住连声感慨,「活了几十年,没想到黄土都埋脖颈了,竟还能看到这般神奇的新鲜物事。」
「初味轩在京城开分店了。」
「初味轩装潢得像水晶宫一样漂亮。」
「初味轩东家原来就是昨天刚刚入宫献宴的夏娘子。」
「听说皇上和吐蕃王都对夏娘子的手艺讚不绝口呢!」
「初味轩门口摆了十几道菜,谁去都可以随便品尝。」
一个个关于初味轩和夏月初的消息,在一点点推波助澜的操作下,很快就传遍了大半个京城。
东盛大街渐渐被得到消息过来看热闹的人流拥堵住。
原本同在东盛大街的其他商家还暗觉高兴,心道这人流连,比往年过年最热闹的时候还要拥挤,初味轩今天开业又如何,也不可能接待得了那么多人,到时候总归会有人进店来看看,买点东西再走。
但是人流越来越多,进店的却几乎没有。
初味轩水晶琉璃般晶莹剔透的窗户、灯罩甚至是碗碟,被拥挤的人们口口相传,传得越发美轮美奂,将所有人的胃口都吊得高高的,宁可人挤人也要去初味轩门口尝一尝试吃菜,看一看水晶宫,对其他店面的招揽全部视而不见。
渐渐,随着前面尝过试吃菜的人越来越多,更多的消息被传递出来。
「真不愧是皇上都讚不绝口的美食,我这辈子都没吃过这么好吃的排骨。」
「我觉得还是开水白菜好吃啊!老子吃了一辈子大白菜,从来都不知道白菜还能做出这个味儿来。」
「最好吃的绝对是焖烧羊肉,我这辈子都吃过这么香的羊肉。」
东盛大街上热闹成这个样子,消息自然很快就传到了蒋昕延的耳中。
蒋昕延原本正歪在榻上吸食阿芙蓉,听了下人来报,气得翻身起来,摔了手里的烟枪。
「废物,一群废物!」蒋昕延气得胸口发疼,费力地喘着粗气,「不是说让你们盯紧么,花了那么多钱,抢先买了那么多店面,最后人家店也买了,装潢也做好了,如今酒楼都开业了你们才来告诉我?你们还有脸来告诉我?」
下人们扑通扑通跪了一地,这几个月来,蒋昕延的脾气越来越不好,情绪也越发难以控制,动不动就大发雷霆。
每天只有吸阿芙蓉的这点时间,他的心情才会好转,所以下人们渐渐就都凑在这个时候来回禀事情。
只是他们没有想到,初味轩开业这件事,竟然会让蒋昕延气到如此地步,甚至摔烂了一直当做宝贝的牙雕烟枪。
后头还没来得及开口禀事的人更是心里打鼓,连开口的勇气都提不起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