白天心拒绝不了自己的故事。
而自己要做的,就是讲故事贴心地给他讲得明明白白。
“老洪明面上出现在白钥城的理由,是赫家人花了高价专程请他出山,但茸城备战拓荒的那两年多里,随着石街地价上涨,老洪早就财务自由了,他根本不可能看得上赫家人的区区高价——当然,严格来说,他的所谓财务自由,在豪门眼中不过是九牛一毛的零花钱,但对一个勤恳一生的手艺人来说,他也的确早就没有继续辛劳的理由了。但他的家常菜馆,两年多里一直在石街经营得红红火火,既没有换去更繁华富庶的上城区,也没有乱开分店扩张,甚至没有给自己多加两天闭店休息的空挡。”
“他每日忙碌的理由很简单:那些当年支撑他火起来的街坊们,若是想吃一顿顺口的老味道,总要有个地方。你说,这样一个人,怎么可能专门为了给我谄媚,把老街坊们丢下不管呢?说到底,我和他又没多亲近,不过是当年在他店里打过几天工罢了。”
王洛说着,也有些许唏嘘:“所以,老洪突然出现在白钥城,唯一的价值,就是如人质一般,成为八方削福阵的候补祭品——嗯,我知道这在你看来或许有些牵强,但我当年被人用此阵针对过,对此类变化最是敏感,所以在听说老朋友突然跑来白钥城开店,而且还特意甩开了石街的一众得力干将,孤身前来之后,我就隐约猜到这精心规划的大阵,多半是要被人拿来针对我自己了。”
“如何?是不是觉得有些离谱?明明有那么多种办法可以示警,为什么偏偏要选这么晦涩难懂的?答案很简单,因为所有简单易懂的示警都已经被拦下来了,就像那张点亮了却没有出声的传讯灵符一般,失灵了。而老洪就是这最后一道保险,也是一招绝境下的妙棋,你们所有人都看到他来了,却没有人猜到他的到来,可以在不知不觉间向我传递最重要的信息,甚至连他自己都被蒙在鼓里!但是,就靠着这一手所有人都不明所以的老洪传书……白天心,你这鸠占鹊巢,窃取八方削福阵的手法,我甚至在白隍被人乱心之前,就已经预料到了。”
王洛说到此处,不由停了一会儿。
因为此时随着八方削福阵被塔内的熊熊烈火助推运转,其压在王洛头顶的力道也越来越重,以至于他需要稍事喘息,才能积累出力气,将最后的故事讲完。
期间,一直站在角落的阵道宗师白教授,明显有些焦急,几次用眼神请示家主,是否可以行激烈之举,尝试打断这诡异的故事……但都没有得到任何回应。
白天心仿佛元神出窍一般,呆呆地立在原地,对外界的一切变化,都已经做不出反应。
除了听故事,他已经别无选择。
“那么,之后就是故事的第二回:我明知道八方削福阵是计,为什么还要自投罗网?如今这绝境中,我凭什么翻盘?答案是,凭你。你这两天倾尽一切在塔内设计绝杀之局,在大阵发动后,你本人必然拥有对此阵绝无争议的控制权,其他任何人都掠夺不去。这一点,旁边那位阵法宗师还专门做过强化。”
王洛说着,目光瞥向那位冷汗涔涔的白教授,笑道:“设计手法很高明,我明知道阵中有鬼,却一时都没看出你究竟是如何做到的。但是多亏了你,现在我只需要让白天心临阵倒戈,这世上就再没有任何人能阻止我掌握八方削福阵了。”
之后,王洛逐渐收敛笑容,沉声开口。
“白天心,弃阵。”
下一刻,那泥塑土偶般的白家家主,忽然僵硬地点头应道。“是,主人。”
顷刻间,高塔发出隆隆的震颤声响,仿佛在经历着无形巨力的扭转,以至于痛苦不堪。作为临时被选中的大阵阵眼,定荒高塔被人用这般异常粗暴的方式启动大阵,又骤然急停,照理说该当场爆裂……而纵使这座高塔历经北域商团两年祭炼,已有仙宝之资,一时间也显得不堪重负。
但最终,随着震颤逐渐缓和平息,塔内熊熊燃烧的八方削福大阵,终归还是被强行刹停了。
从门缝中不断渗透蔓延来的黑色烟雾,已化为沁人心脾的湿润暖风——高塔已自动启用了灭火、去污的程序,将所有焚烧的痕迹快速扫去。
同时,王洛七窍中流淌出的血丝,也在随之倒流回去,被大阵压得一度凌乱的气息,再次如渊渟岳峙,呈现出令两位白家人远远无法企及的稳固和高大。
而白天心,则猛地从口鼻中喷出一腔黑血,整个人像是被戳破的尿泡一般萎靡下去。
虽然绝大部分阵法的反噬之力都由高塔代为承担,但仅仅是些微余波,也足以将其重创。
当然,能在那样蛮横不讲道理的阵法操作之后,还保住性命,已经是这高塔的庇护功能惊人,外加白天心自身修为根基扎实的结果,可谓万幸……但一旁的白教授,却在黑血落地的刹那,脸色变得无比惨白,甚至站立不住,咕咚一声跌坐在地上。
因为那污血中,赫然散发出令人窒息的荒芜气息!
“呵,呵,化,化荒……化荒!”
老人凌乱不堪的呢喃声,让王洛点头微笑。
“答对了,正是化荒。这还是我第一次亲手将堂堂仙盟要员转化成荒芜爪牙,其实严格来说,引人化荒的过程里,讲故事并不是必须的,但对初学乍练的人来说,这些繁琐的仪式感还是不省的好……总之,事情算是出乎意料的顺畅,可见白天心你还真是颇有化荒的资质。”
白天心跪地叩头:“主上谬赞,愧不敢当。”
王洛摆摆手:“我不喜欢这套包衣奴才的模板,换得正常一点。”
白天心于是又起身,恭敬地低头:“是,王山主。”
“嗯,先这样凑合着吧,如何在确保对上绝对忠诚的情况下,维持原有的人格和智力,还需要慢慢探索……而现在,白教授,你怎么说?要不要过来同乐啊?”
伴随再一次的微笑,白教授只感到面前仿佛张开了通往幽壤孽土的凶门,刹那间一切理智都为之溃散,只化为一声绝望地低吼。
“怎么可能……这里可是定荒高塔呀!”
王洛于是耸肩失笑:“是啊,这里是白钥城,乃至月央北域最坚定的反荒芜核心所在,也是荒芜最不可能接近的所在。所以你们那万无一失的计划里,也从来没有考虑过要如何在这里应对化荒之术的威胁,不是吗?好吧,这么说其实并不公平,因为别说你们,整个仙盟,也都没把我这以荒毒入丹之人当做荒魔来看待。每当我使用荒芜的力量时,无论表现得与一般荒魔有多么相似,术法看来何等骇人,人们也都会自然自发地找到理由为我开脱,说什么古修士有特殊性啊,灵山人不可同日而语啊,甚至还有人认为师夷长技以制夷也未尝不错的。全天下的人都在盲目,你们又如何能清醒呢?”
“当然,也无需自责,这不是你们任何人的错,来自大律法的包庇,会让每一个仙盟人都不知不觉间被误导……不过,这就不是今天的故事需要讲的问题了。好了,故事也说得差不多了,之后咱们就该回归正题了。白天心,入阵。”
已全然被炼化的白家家主,默然点头,而后站到了末离镜的背面,而那也是本次测试程序算定的,他应该所处的位置。
经历过一番波折后,仿佛一切都终于能回归正轨。
待白天心站定,王洛则将神识沉入高塔,观察起了大阵变化,一时不由摇头。
经过刚才那一阵激烈拉锯,这座定荒高塔尚且能禁受得住,甚至连裂纹都没绽出来半个,但八方定荒大阵,却俨然有了损伤。
并不严重,可谓白璧微瑕,但