谢昙垂了下眼睫:“我很高兴又宁来见我。”
安又宁没想到随口一说,竟突然得了谢昙衷心表露,不由一愣。
谢昙却突然伸出一只手,遮挡住了安又宁双目,阻了他的视线。安又宁伸出双手,刚将那只手握住扒拉下去,谢昙就已微微转头,伸出另一只手拍了拍他带来的酒坛,嗓音仍沉沉缓缓的:“什么酒?”
这种极难察觉的内敛的拙涩竟让安又宁有一瞬的恍惚,一时之间,他仿佛再次见到了那个记忆中的少年谢昙。
安又宁却不想深究。
他歪头仔细看了谢昙一眼:“你别管,明日你就要走了,我怕起不来,今夜来送你。”
眼前人明显比前世活泼了许多,甚至是肆无忌惮起来,起不来床这种话,若放从前他断然是说不出口的。
谢昙不由低低笑了一声。
“那我们今日,”谢昙拍开酒封,微微挑眉道,“不醉不归?”
酒香袭人,安又宁却眯着眼睛笑着拒绝了:“丹医说我魂魄不固不能喝酒,我以茶代酒。”
谢昙也不分辨他话里真假,只看了他片刻,便答应下来。
谢昙酒量向来很好。
在安又宁的记忆中,即使年少时,谢昙也从未彻醉过,微醺之时也只是反应会慢上一些,从不大吵大闹,安静稳重的像滴酒未沾。
如今酒过三巡,谢昙却有些醉了。
防风不知何时已经收拾停当,院内低语喧喧之音归于寂无。
室内烛火昏昏,谢昙俯首,额头抵在了安又宁肩颈,一时沉缓静默。
谢昙自出蜃境之后,便长久喝着调理身体的药,此时清淡微苦的药香便混合着烈酒的香醇,一呼一吸间,自安又宁耳畔脸颊沾染到了他全身。
安又宁:“你醉了。”
“还好,”谢昙却答非所问,慢吞吞道,“我寻回了你。”
“又宁,”谢昙喉间压抑着,一把将安又宁抱到怀里,安又宁不得已跨坐在他腰间,眼底的厌恶便没忍住一闪而逝,谢昙却没注意到,他将安又宁抱的很紧,毒瘾发作一般狠狠嗅了一口安又宁颈间气息,埋首着嗓音模糊的不断唤安又宁的名字,“又宁……”
谢昙把安又锢得很紧,宽大的袍袖下滑,露出了他青筋毕露的有力小臂与修长的宽大手掌。
“我在,”安又宁周身衣衫略微凌乱,不禁有些嫌恶的推了推他:“有点疼,阿昙你先松手好不好?”
安又宁哄他道:“你松开我,我们把剩下的酒喝了,我扶你去床榻上歇息好不好?”
谢昙却是又缓了半晌,才有些动作迟钝的缓缓松开了安又宁。
安又宁立刻从谢昙腿上挪下来,摆脱了方才的尴尬姿势。他不着痕迹站的微微退后一点,欲和谢昙拉开一点距离,却立刻被谢昙察觉,谢昙就伸出胳膊抬手按住了他后颈,灼热的掌心微微用力,他便被迫着压了下来。
谢昙嗓音沉缓,带着一丝蛊惑的味道:“又宁,别怕。”
安又宁一愣,骤然反应过来,心下一惊,眼看着两人就要双唇相接,登时伸手,一人一边的捂住了自己和谢昙的嘴巴。
安又宁道:“阿昙,酒还没喝完!”
谢昙却在他的掌心低低笑了。
安又宁看的有些胆战心惊,他定了定神,这才若无其事的将手收回背到身后,他的目光再次转向只剩了约莫三分之一的酒坛,再次劝酒道:“阿昙,这酒是我偷偷从父亲酒窖里拿的,很是珍贵……”
谢昙这次却没等他说完,只深深的看了他一眼,竟没再按照自小养成的骨子里优雅的饭食礼仪饮酒,而是罕见的直接拎起了酒坛,一饮而尽。
安又宁诧异,却终于放下心来。
他再不复方才劝酒时的热情,笑容微敛,看着谢昙,眼底就缓缓的迸出一点碎冷的星芒来。
谢昙整个人显得更醉了,此时甚至连坐都有些不安稳,他下意识伸手去拉安又宁的手,却意外的拉了个空。
谢昙唤安又宁道:“……又宁?”
安又宁却退后一步,没有说话,只安静的看着他。
不过片刻,谢昙果然意识模糊,只含糊的反复了几句“等我”,就伏在案几之上。
不知是他明日去魔域让安又宁等他回来,还是等他与他交换庚帖婚书拜堂成亲。
不过这都不重要了,谢昙再无机会。
安又宁上前一步,弯腰试探的唤了句:“阿昙,阿昙?”
谢昙没有反应。
于今夜,终于中够足量牵机之毒的谢昙,又在安又宁不放心复下的迷药加持下,终于彻底失去意识,纹丝不动,沦为了任人摆布的玩物。
月上中空,银白的月光倾泻下来,安又宁整个轮廓都散发着淡淡的光,他凝视着眼前倒案不起的人,久久,兀的轻笑一声。
安又宁伸出颤抖不已的手指,开始仔仔细细的将方才凌乱的袍衣一点一点的伸展抚平,一同被熨平的仿佛还有他那颗曾破碎不堪的心。
一次又一次,一遍又一遍。
也不知过了多久,安又宁终于相互攥着微微出汗的颤抖双手,挨着窗边坐下,望向窗外天上那一轮明月,罕见的久久发起呆来。
牵机毒是他从丹王孙女赵遗珠那里早早就求来的,为的就是这一天。
依赵遗珠的奇特个性,牵机毒自然是有口味的——正是谢昙最爱的红豆味道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