呵。
僧人不由得在心中暗笑。
果然啊果然,现在的年轻人,一听闻要取心头血,便害怕、便退缩了。要取这心头血何等容易,即便是请这世上医术最高明的医师前来,也不能保证在取血之后,取血之人还安然无恙。
也就是说,情蛊并非是难解之物,只是要解这情蛊,免不了的便是以一命换一命。
以他之命,换他口中那位爱妻之命。
凝望着步瞻面上的犹豫与松动,老僧人只是摇摇头,心中多了几分叹惋。方才自己静坐高台之上、看见步瞻这一路爬上来时,老者也曾为步瞻的坚毅与情深所打动。他也曾想过,眼前的这位年轻人或许是个与旁人不一样的。他或许真能解了这世间最难解的情蛊。
未曾想,却未曾想。
老者悠悠一叹。
他落下目光,恰有一道金光同样降落在男子那一双昳丽动人的乌眸上,见状,僧人不免好奇询问道:
施主,您在想什么?
天色彻底大白。
步瞻仰起头。
他面颊发白,鬓角边发须微微垂着,眼底隐约有情绪涌动。
敢问住持,除去所爱之人心头之血,这情蛊可否还有他解?
对方摇摇头,盯着他的眼睛,反问:施主害怕了。
步瞻也摇头。
片刻,他低垂下眼帘,又轻轻点头。
我怕。
他顿了顿,轻声道:
我怕她所爱之人并非是我。
尾声
姜泠醒来时, 这场雪刚好停了下来。
帐外雨雪渐停,风声却未曾歇。外间天色虽然放晴,可周围冷气并没有因这道日光而消散。她醒来时, 帐子里面空落落的, 帐外也没有什么人的身影,这里里外外, 安静得都有几分瘆人。
她朝外, 唤绿芜。
方一出声,惊觉自己声音的沙哑。
姜泠不知道昏睡了多久,只记得自己发了很严重的高烧。彼时她跑到步瞻军帐外, 想要询问自己究竟得了什么病。可不等她探究清楚,她的身体已然受不了这般折腾, 两眼一黑直直地朝着前面倒了下来。
她怎么了?
她的身体怎么了?
她爬起来, 刚穿好衣裳准备掀帘出帐,恰恰撞上迎面而来的绿芜。这小丫头手里正端着东西,二人就这般毫无征兆地撞了个满怀。
娘娘娘
绿芜吓坏了。
她手里还端着汤羹, 幸好反应快,这才没让那热气腾腾的汤药撒在自家娘娘身上。药碗咣当一声摔在地上, 碎成两瓣。
有雾白色的热气滋啦一声, 从地面升腾而上。
姜泠往后退了半步。
对方吓得面色惨白, 反应过来后, 又赶忙上前询问:娘娘, 没烫到您吧。奴婢该死!奴婢罪该万死, 奴婢
却不料, 娘娘并没有责罚之意, 回过神后反而又走上前,将小宫女的双手翻着看了看。见绿芜也没有受伤后, 姜泠强撑着本就发软的身子,重新坐回到床榻边。
她整个身体绵软得不成样子。
瞧着姜泠无碍,绿芜诚惶诚恐,忙不迭低下头去处理地上那一滩药渍。姜泠的目光也顺着对方的动作凝望过去,忽然,敏锐地蹙起眉头。
等等。
她唤住绿芜。
后者肩头耸了耸,略微有些僵硬地转过上半身:娘娘娘?
姜泠扶着桌角走下床榻,蹲下身,从那一滩水渍中用指甲挑起一物,问:
这是什么?
那不是寻常的药渣。
与其说这是中药的渣滓,倒不若说这像是某种叫不上来名的、花朵的叶片。她挑近了看,甚至能看见其上毛茸茸的叶絮。
这不是她平日里该喝的药。
步瞻又往她的药里面放了什么?
她拈着那一片叶絮,眼中闪过一道精细光。
迎上那道目光,绿芜支支吾吾,不敢透露任何只言片语。姜泠也知晓她是受步瞻所迫,并不打算为难绿芜。就在她方准备走出军帐时,忽然有人掀开那一层厚厚的帘帐,紧接着扑面而来一阵熟悉的旃檀香。
步瞻身后跟着谈钊,缓步走了进来。
一看见皇帝,绿芜立马噤声。她极识眼色地将地上碎碗收拾好,继而跟着左右侍人一同走了出去。
姜泠微微抬眼。
男人步履极缓,不知为何,他今日头上竟还戴了片抹额。雪白的抹额,其上用金线绣着精致的龙纹祥云,将他的额头遮挡得严严实实。
他今日未束发。
满头的青丝,就这般柔顺地披垂下来,他的额发更是恣肆,冷风一吹,发须便随意拂动着,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魏晋风度。
不知为何,姜泠明明本欲探究,可一见到步瞻这般,心底里竟有一种颇为奇妙的感觉面前此人实在是太过虚弱、太过憔悴了,即便他强打着精神,姜泠依旧能窥看到对方眼睑下的那一点乌青之色。便是那一点乌青,竟牵动着她心尖出一揪,从心底里平白生出几分柔软的情绪。
她按了按自己的虎口,掐出一道不深不浅的印痕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