若是寻常人,肯定也不会抓着这种敏感的事儿多问。但偏偏这两位是一个比一个“直”,柳湘莲自不必说,寻常连个话都懒得说,但若是遇到什么不平事,一定第一个跳出来要“主持正义”。
张没药小同学更是一根筋的典型,他既然听出这中间有事儿,肯定必须要踊跃发问了。
“不知道甄伯父说的甚么事儿?怎么还牵扯到薛兄了?”
张没药这么一问不要紧,本来被张友士和薛攀不动声色带走了的话题就这么又回了来。
薛攀和张友士无奈地对视一眼,却也无可奈何,因着现在阻止怕是会比放任不管更加尴尬,那么还不如就放任不管了。
反正,看甄士隐还挺想说说这事儿的——虽然过程凄惨,但是至少结局不错,那也就,还算可以吧。
果然,这甄士隐被小张同学一问,话匣子立刻就打开了。
他从他们家英莲三岁那年说起,一直说到她元宵节被拐卖、葫芦庙失火,自己家财尽失,投靠到岳父家却日渐贫困的事儿。真是前世今生,啥都说完了。
听得众人是唏嘘不已,各自感慨,少不得就要来安慰甄士隐几句“否极泰来”、“福气还在后头”。
不过总有些人关注的重点异于常人。
比如,大家都在安慰甄士隐,但柳湘莲却道:“甄老伯,你那岳丈颇不是个东西,什么买田买地都尽折了,哪里会有这么样子的奇事儿,一定是都被他算计了去。”
说到了这里,他又恨恨道:“这种人都是这样。你手里有几个钱时,上赶着巴结你,想着法子骗光你的钱。到了你手头紧了,又来嫌弃挤兑你,没的恶心人。我柳二生平最厌恶这种人,甄老伯只要您一声令下,那老杂碎我能直接帮你给料理了。”
他这话一说,倒是把甄士隐吓了一跳,忙上前安抚道:“多谢柳小公子仗义执言。但我这岳丈年纪不小,又是拙荆生父,虽诸多不肖之处,但好歹念着拙荆的面子,便就这么算了吧。”
柳湘莲还在气咻咻地为甄士隐鸣不平,薛攀倒是渐渐看出点儿门道来。
看起来这种事儿他这位结义二弟很有经验啊?
若是不然,也不会对一个初次见面的陌生老头儿的遭遇如此感同身受。
莫非是当年理国公府上也有过类似的事儿,当事人还是他这位二弟或者是他的血亲?
薛攀心中暗暗留了点儿心,觉得以后若是有机会,倒也可以顺便给他这位结义二弟出口气,免得他一天到晚那么冷冰冰地,没有什么人气儿——做人么,最重要的还是要开心,如果不开心,那就想法子开心起来。
有谁对不起他兄弟的,还有他这个哥哥替他做主呢。
薛攀心中起了这个心思,便也就准备先拿着甄士隐这事儿练练手。
本来么,甄士隐在姑苏城外的那个房子因着隔壁葫芦庙炸供着了火,被连累烧光,他身上好歹还有点儿剩下的细软,带着老妻封氏回了乡下他岳丈家,倒是可以置办些田产好度日的。
谁料他那岳丈封肃是个黑心的,弄些薄田烂地给他,没几年的光景,手里的钱就败光了,老东西就开始阴阳怪气起来——实在是很典型的无赖了。
若说这甄士隐,人是真的好,惨也是真的惨。正所谓人善被人欺,有时候这种老实的好人下场这么惨,实在让人看不下去。
不是都说“好人有好报”么?
这甄老爷一辈子人,乐善好施、与人为善、性子也淡泊恬静、与世无争,到头来却落得个如此下场,实在是好人没好报的典型了。
要真这么样,那以后谁还做好人啊。
薛攀叹了口气,还是觉得不如继续“日行一善”好了。正好今儿他来了遇到自己,也算是缘分,那就随便给出出主意,至少把钱弄回来点儿吧。
想到这里,薛攀便就问道:“甄老伯这回来姑苏城,是常住呢,还是探亲访友?”
甄士隐道:“说起来倒是见笑了。因着我小女回了家,再住在岳丈那里反倒不便,我此番来,便是想要赁蟠香寺隔壁的房子,带着老妻小女,来自度日,闲暇又可以来寻张世兄,或清谈数句、或小酌数杯,岂不美哉?”
薛攀一听,就知道他的意思了。
这倒是好打算。
这世道,女子的名节虽然不似宋明那么严苛,但被拐卖总不是什么光鲜的事儿。
更加不要说甄士隐那位岳丈可不是什么好鸟,说不了就要借着这个事儿继续pua他们一家子,那可真是连条活路都没有了。
搬家倒是最明智的选择。
而且选择住在蟠香寺隔壁,还是租赁,那想必就是因为钱了。
看起来这几年甄士隐家的底子是彻底没了,只能选择这么艰苦的条件了。
不过也没有什么问题,一家人在一起整整齐齐地就好了。
薛攀当即表示了支持,并且说若是英莲觉得闷,也可以来张友士这里走走,毕竟他这里是医学院,算是私塾的一种,还有妙玉居士那位女先生,专门教女孩儿读书呢。
可巧儿这妙玉居士就是住在蟠香寺的,还是邻居,多好。
薛攀这么一说,甄士隐愈发激动了,当即道:“若真是如此,那可真是太好了。薛大人,您可真是活菩萨!堪称我们一下老小的在世父母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