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种是拒不合作,必杀无疑,比如某些手中沾满了宋人血债、到处屠城灭种的贼子。
一种是暂时合作,以观后效,先利用它的力量,等天下一统之后,如果知趣就放过它,不知趣的话,就改革变法直接把它革掉。
第三种比较特殊,只有顺天张氏一家。
他们的家主提出,我张氏不愿叛元,也无法归宋效命,愿尽捐家资亿万,部曲兵马万余,不留兵甲寸铁,从此返乡归田,往后三代人不入朝堂为官,彻底退出政治军事舞台。
张世杰见到这条消息,颇为惊讶:“他倒是有魄力,说放就放。”
他从前也在顺天张氏的第一任族长,汝南王张柔麾下从过军,很了解对方在整个黄河以北的地位,历经金元之交的改朝换代,始终屹立不倒。
岳飞沉吟,确实是一招好棋。
对方已经摆出了如此低的姿态,一切尽献,大宋是礼仪之邦,也不好将其斩尽杀绝。
岳飞将这封信翻到底,发现了一个熟悉的署名,张珪。
顺天张氏的张弘范在几年前就已经死了,这次因为没有发生崖山海战,张弘范最终以一个平平无奇(?)的大将军之位终老。
张珪这时候也就刚成年不久,却能将所有眼高于顶的族人都整治得服服帖帖,一齐按照他的意思,选择了激流勇退,手段着实是很惊人。
送信人说:“我们家主就在外面等着。”
“让他进来。”
岳飞抬眸,看见有个朱衣灿灿,头戴斗笠的少年阔步而入,一身匆匆行色,背上弓箭用束带包裹着,犹沾湿雨,似是要准备动身远行。
张珪对他深深一礼:“岳王。”
岳飞打量着这位历史上未来的大元宰相,变汉法,开言路,为天下汉人请命,是一个品行端正的真君子。
他直截了当地说:“以后我欲行变法救民之事,你不妨留在朝中。”
张珪神色淡淡地说:“岳王自己是尽忠爱国之人,何必教我背叛自己的国家,我此生不叛元,也不归宋,做个终身不仕的世外遗民便好。”
他将自己的家族安顿好,就准备去远方四处浪迹,反正绝不会留在朝堂之中。
这些日子,他看尽了多少位高权重者的落寞和血洗,已经心冷如冰。
也不过二十岁光景,却仿佛走过了漫长的劫难与凶险,半生都已经埋葬落幕。
他的国家抛弃了他,但他并不会离弃他的国家,这是他心中的君子之道。
岳飞叹了口气,知道张珪就和那个阿术一样,因为生在蒙元境内,又深蒙忽必烈知遇之恩,是绝无可能为刘宋帝国所用之人。
张珪和阿术一生一死,到最后都殊途同归。
刘宋帝国为了表彰张珪这种将所有家产尽数献出的行为(真的很多,他们家治下有十几座城),给他颁发了一个没有封地的公侯虚衔。
一切办妥之后,张珪谢绝了帝国方面客气的挽留,独自一人踏着夜色悄然离去。
“嘿,徒儿,这边!”
邓剡身影修长,衣上风露照夜,提灯站在一株柳树下,解下系马绳,冲他疯狂挥手:“我等很久了,你能不能快一点?”
说来也是神奇,不管是谁的挑战副本,不管副本剧情如何发展,邓剡和张珪每次都能成为师徒。
哪怕周围的一切都已经面目全非,他们总会聚到一处。
可能这就是天定的师徒因缘吧。
张珪看见老师,沉肃的脸上总算多出了一丝鲜活神情,轻声说:“勿忧,一切都结束了。”
邓剡长舒一口气:“我就说嘛,庙堂之高,终归不如林泉之思,之前那么多腥风血雨总算渡过去了。”
他递给小徒弟一块热乎乎的烤红薯,而后充满兴致地问:“所以你想好了吗,我们下一站要去哪里?”
张珪无语,心想这种事果然不能相信自家老师,这出行计划,难道不是邓光荐本人上次自告奋勇要制定的吗。
眼看邓剡除了一堆吃的,什么都没准备,他只能叹气道:“老师不是一直说想回家乡庐陵看看,就去那里吧,我还从没到过江南呢。”
邓剡觉得这个主意很不错,当即点头说好。
张珪为难道:“可是山长路远,我刚把所有家产都捐出去……”
“哦”,邓剡掏出了一大把银票塞给他,充满豪气地说,“没关系,为师有钱,家乡还有很多庄园地产,多养一个你绰绰有余。”
张珪:?
行吧,反正他现在无事一身轻,就心安理得地准备啃老师了。
二人向着满天星河深处,并骑而去。
……
大都城破之日,烽火四起,岳家军纪律严明,有条不紊地进入城中,尽最大的努力安抚百姓。很多的勋贵世家都在道旁拜倒,迎接岳飞策马入城。
一名将领活捉忽必烈,送到了岳飞身前。
忽必烈神色阴沉,表示岳飞通过阴谋诡计篡夺他的江山,这不算数,提出要进行单人决战。
岳飞看了他一眼,冷声道:“你曾是天下之主,功过罪责自然也该由天下人来评判,岂能逞这种一人一剑的匹夫之勇?”
“传令下去,十日后举办公审大会,请天南海北各族子民悉聚于此,共议伪元皇帝之罪。”
【作者有话说】
忽必烈:就非得让七旬老人当众社死吗?
岳王:是的。
裕总:是的。
帝国一众人:是的,冲鸭!
忽必烈全身被铁链禁锢, 虎目瞋张,一派威风凛凛的气势,如雷霆般厉喝道:“岳武穆, 朕敬你是一代英杰,你安敢如此羞辱朕!”
岳飞根本不想与他多说:“你觉得让天下人审判你是一种羞辱,那就是吧。”
他神色清肃, 如同沉渊静水般无波无澜, 转身就要离去。
忽必烈冷笑一声,扫了一眼路两旁或伏拜, 或屈身, 或极尽讨好之色,在那里恭敬迎接大宋军队入城的各路蒙元勋贵王侯。
众臣明明知道这位旧主已然英雄末路, 彻底沦为了阶下囚,被他抬眼一扫,依旧忍不住低下了头,浑身冷汗涔涔,不敢与他目光相接。
忽必烈看着岳飞的背影, 怒意勃发地说:“岳武穆, 昔日金莲川幕府的人告诉朕,你是大宋第一名将, 用兵之神, 布局之妙,刀剑之威,皆前无古人。”
“朕还以为你有多了不起,今日一见, 也不过尔尔。”
“你以为搞一个天下公审大会, 将朕置于天下万人之前, 受尽嗤嘲议论,朕就会动摇自己的信念么!“
“朕何罪之有?强国攻伐弱国本就是天经地义,何曾有豺狼猛虎愿与孱弱的羊群共存?故宋从前国小力微,合该归入朕的版图,如今你刘宋建国崛起,不也同样一路攻城掠地,打下北境,占领大都了?怎么,这天下百土万邦,你刘宋能打得,朕的大元就打不得?”
忽必烈说到这里,目光如锐利的匕首径直扎在岳飞身上:
“你与朕都是一样的征伐者,剑锋所指之处,就是唯一的道理。”
“朕败给你只是因为技不如人,打不过你,在道理上却没有高下之分。你灭了朕的国,掳了朕的民,到头来还要给朕加上一堆荒谬绝伦的罪名,不觉得可笑吗?”
岳飞离去的步伐一下子顿住了。
他折回来,提着忽必烈的锁链,将人驱赶到了道旁,寒声道:“你在这里看好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