如果依照王文佐说的,打赢了中大兄之后就去长安,这等于冒了双倍风险(来一趟、去一趟),却错过了分享最大份蛋糕的时候,换了任何人都不愿意接受。
三人的反应王文佐看在眼里,他正想说些什么,突然房门被粗暴的推开了,曹文宗冲了进来:“不好了,不好了!”
“什么事情?”王文佐站起身来:“贼人杀过来了?”
“得罪了!”曹文宗一把抓住王文佐的胳膊,转身就向外面跑去,出了门径直跑向佛塔,二人登上三楼,曹文宗将王文佐扯到朝北窗旁:“您看!”
王文佐站在窗前,如石像一般一动不动,远处的船只停泊处,烈焰熊熊,至少有半数的船只已经起火,烈火的亲吻将舰船变成葬礼的火堆,空气中满是烟尘和火光。
站在岸边的人们,无论是唐人还是倭人,都眼睁睁的看着装满了干芦苇的小船,顺着大和川向码头这边袭来,当距离缩短到一定时,船上就升起火焰。一条沙船上的长桨和竹篙疯狂的摆动,就好像一头巨大的蜈蚣,试图避开冲来的火船,但无济于事,一条火船撞到了它的侧舷,火焰顺着长桨爬上甲板。
王文佐看了看天空,今晚的云层很矮,海面上的火光映照着天空,呈现出一种特殊的赤红色,有一种诡异可怕的美。王文佐禁不住想起那天他派兵夜袭倭人营地,也是这般火光冲天,中大兄看着大军在火光下崩溃,会不会与自己现在有相同的感受?
海风掀起王文佐长袖,拍打在他的脸上,王文佐能够感受到风中的灼热,他隐约听到风中传来的惨叫声,微弱的声音穿入耳中,就好像一根细钢针,撕裂皮肤和耳膜,带来尖锐的刺痛。
你听见这些惨叫吗?王文佐?你看见这些燃烧吗?这都是因为你的大意和愚蠢,这些船、还有死去的那些人,都是因为你。王文佐知道,中大兄一定会站在黑暗中的某个地方,正在观看着这一切,他一定笑的很开心,就和那天晚上自己一样。
“我们的船!”身后传来贺拔雍的声音,声音嘶哑而又绝望:“我们的船都被烧掉了,糟糕,太糟糕了!”
“没什么糟糕的!”王文佐的声音就好像黑铁一般冷又硬:“人和马都下来了,军械也运下来了,最多损失一点布帛铜钱,只要能击败中大兄,再多的布帛和铜钱我们也能从倭人那儿得到!传令下去,不要救船了,让所有人退出码头,只要保住人就行了!”
“是!”崔弘度应了一声,飞快的向佛塔下跑去。
“都看看吧!”王文佐转过身,贺拔雍和元骜烈脸色惨白,脸颊微微抽搐,正看着眼前的一切:“好好记清楚!永远不要忘记!总有一天,你们也会指挥一支军队,不要忘记将军如果麻痹大意,会给自己和国家带来多大的灾难!”
次日清晨。
码头一片荒芜,惟有烂泥、灰烬,不远处的海面上到处都是船只的残骸,仿佛巨人的骨骸。成队的士兵们清理废墟,海面上漂浮着小船,锯断翘出海面的龙骨,以清理航道。王文佐和琦玉并肩策马穿过人群,他能够感觉到无数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:怀疑、冰冷、甚至厌恶。但没人开口,也没人敢挡他的道——曹文宗一身铁甲,带着二十个铁甲卫士将两人包裹其中。
“我完全看不出你昨晚打了一场大败仗!”琦玉感叹道:“有时候我想你的心也裹着铁甲,没人能知道你此时心里想的什么?”
“这就是成为将军的第一步!”王文佐目不斜视:“身为将军,必须成为军队中最后一个惊惶失措的人!”
“最后一个惊惶失措的人?”琦玉闻言笑了起来:“听起来倒是很有意思,还有呢?”
“陛下,您可以笑的更大声一点,最好让旁边的人都听到你的笑声!”王文佐压低声音道。
“哦?为何如此?”
“很简单,这场争位战争如果我方赢了,您是最大的受益者;如果打输了,您就是最大的受损者。昨天晚上我们吃了大亏,所有人都在惊惶失措的时候,还有什么能比您的笑声更能镇定军心呢?”
“这倒是!”琦玉笑了起来,清脆的笑声仿佛银铃,百步之外亦可闻:“难怪你一大早就邀请我出外散步,原来是为了这个原因,害得我空欢喜一场!”
狐皮坎肩
“还能为了什么?”王文佐笑道:“对于陛下来说,还有什么比击败逆贼,回返都城更大的喜事呢?”
“击败逆贼,回返都城?”琦玉神色变得严肃起来:“内府,您觉得我们还能击败葛城?”
“当然!”王文佐毫不犹豫的答道:“兵之大事有五:能战当战,不能战当守,不能守当走,余二事惟有降与死。我自然不会降与死,也不会走,剩下的无非战与守,前几日我已经选拔精锐,待编练完毕,便可破贼!”
“你是说前几日的射礼?”琦玉问道。
“不错!”王文佐点了点头:“舟师被焚之事陛下你不用担心,中大兄能得到的便宜无非是能够水路运粮而已,别的就没有了,阵前决胜的时候船是起不了作用的!”
“这倒是!”琦玉点了点头:“那我们能赢吗?毕竟我军现在不过万余人,葛城只怕三倍于我吧?”
“当初在百济时,大唐全军亦不过万人!”王文佐笑道:“鬼室福信、道琛两人各拥兵数万,中大兄派往百济的倭兵亦有三万余人,最后胜者是谁?若是人多的一方就赢,人少的一方就输,那也不用大了,两边把自家的军队带出来,数一数,不就成了?”
“内府舌辩之术,我是不及的!”琦玉笑道:“只是战阵之上,可不是仅凭口舌便成的!”
“若是仅凭口舌,我早就死在百济了!”王文佐笑道:“胜负乃兵家常事,陛下可耐心等待破贼!”
飞鸟京,坂合部磐锹宅邸。
“夫君,外头风大,您再添件衣服吧!”妻子问道。
“哦!”坂合部磐锹应了一声,为了参加今晚新王欢庆取胜的宴饮,他特地换上了一件黄丹色的丝帛罩袍,看上去比较喜庆点,虽然现在的大和可没有一点喜庆的样子。
妻子把要添的衣服拿来了,坂合部磐锹张开双臂,妻子一边替他穿衣服,口中一边唠叨道:“哎,天天打仗,也不知道啥时候是个头,连神佛庇佑的京城都被放了火,也不知道多少天没有裝粮食的船到了,集市根本看不到粮食,各种赃物和奴隶倒是多得很,街上天天可以看到被盗贼所杀的尸体,难道这就是佛经里说的末世要到了?”
“这些话你今后不要说了!免得惹来麻烦!”坂合部磐锹沉声道,他这个妻子是个续弦,什么都好,就是话多了点,不过眼下局势混乱,新大王手下又都是些蛮子武夫,若是言语不慎惹来杀身之祸可就不好了。
“好,好,好,我不说了!”妻子将坂合部磐锹推到铜镜前:“你看,这件狐皮坎肩与你这件罩袍颜色多配?在新大王的宴席上肯定最显眼!”
坂合部磐锹站在铜镜前,身体微微颤抖,他身上这件狐皮是最钟爱的长子坂合部弓矢第一次出猎所得,依照倭人的风俗,坂合部弓矢将狐皮献给了父亲,而不久后坂合部弓矢就出兵百济了,就再也没有回来,这件狐皮坎肩也被坂合部磐锹放到了箱子底,再也没有拿出来。
“你是从哪里找到这件坎肩的?”坂合部磐锹问道。
“从侧屋最里面那个木箱底呀!”妻子没有感觉到坂合部磐锹的异样:“还是先前我让婢女整理房间才发现的,这么好的皮子,就塞在箱子里,也不时常拿出来晾晒一下,时间久了都发霉了!”
坂合部磐锹吐出一口长气,是呀!坂合