越州。
杨浦县。
略显陈旧的大宅内一处宽敞小院,一阵呼喝的声音响起。
小院当中,一个年约十一二岁左右虎头虎脑的少年,正手握一把长刀,来回演练着一路刀法。
刀光霍霍,拳脚和长刀的破风声不断。
站在院子边缘,一个身着黑色皂衣,身材矮壮的汉子负手而立,望着少年来回腾挪的身影,出声提点道:“破风八刀,并无多少花哨可言。所谓迎面大劈,掉手横挥。顺风势成,横扫千钧。跨步挑撩,提柳斜削……武功一道,兵胜于拳,兵型百变,法理归一。”
在皂衣矮壮汉子的说话声中,少年的长刀舞动越发猛烈,每一招每一式看着都力道十足,在不懂行的人眼里,觉得平淡无奇,但在真正练过武艺的人看来,少年刀法虽还稚嫩,也欠缺火候,可已经得了几分味道。
一路刀法从头到尾反复练了几遍,少年又倒着一招一招施展,中间还在皂衣壮汉不断的提点声中,变换着各种招式。
对于刀法而言,招式是死的,应对是活的。
气力够,出刀快,再加上临机应变,面对不同的敌手,采取不同的应对。
如长刀遇短兵,那便是硬打硬进,狂猛无匹,以长刀势大力沉之势,彻底压住短巧毒辣。若是遇长枪矛戈,则多要见机而动,不可轻露破绽,寻找近身劈砍之机。
少年将一套刀法从头到尾,从尾到头,又拆开揉碎了练了大半个时辰,这才气喘吁吁地停了下来,走到了皂衣的矮壮汉子身旁。
在皂衣矮壮汉子旁边,正放着一条两尺宽,七尺长的长凳,这在县乡之中,多是用来杀猪脱毛之类用的。
只是少年却不管不顾,疲惫地朝着长凳一躺,仿佛整个人的气力都耗尽似的,软绵绵的连个手指都不想再动弹。
皂衣矮壮汉子见此情形,不禁摇摇头,挪动脚步到了少年身旁,伸手抓住少年用刀的胳膊,揉捏了起来。
“哎呀!”
少年被皂衣矮壮汉子粗糙的双手掐住胳膊,顿时吸了口凉气,跟着咋咋呼呼叫了起来,“师父师父,你这手法也太重了吧?感觉我骨头都快被你捏碎了。”
“你这混小子!”
皂衣矮壮汉子笑骂一声,“别不识好歹,当年我练武时,我师父也没这么对过我。”
“哈哈哈……”少年大笑了起来,促狭道,“谁让师父你当初拜的师公收的弟子太多了呢!”
“你当我愿意啊!”皂衣矮壮汉子笑了笑,又略有些惆怅道,“那时节我家道中落,还时常靠着人接济呢,练武哪那般容易啊!若非是错过了最佳时期,说不得我也不会止步于此,连个武举人都还有些牵强。”
“哈哈,师父放心。”少年突然一下从宽木长凳上弹起,甩了甩胳膊,又扭了扭腰,颇有傲气道,“等回头我再去给师父弄个武举人回来,不,武进士。”
皂衣矮壮汉子笑着道:“武进士?小布你倒还真敢想,不过莫说如今没有武科可考,便是真有,那也定然都是武道高手。”
“都头,布儿——”
正在两人说话间,小院的一侧大门被推开,一个嘴角有痣的老妇人端着一个陶罐走了出来。
“姑婆!”
少年几步上前,伸手揭开了老妇人手中的陶罐,浓郁的香味充盈口鼻,顿时忍不住朝后向皂衣矮壮汉子身边,“师父,是鸡汤。”
说着,少年连忙从老妇人手中将陶罐接了过去,放在了院中的一张小石桌上。
这院子看着虽有些破败,但显然已经经过了一番收拾,除了中间开阔的练武场之外,墙角桌椅不缺,已颇有生活气息。
少年伸手从陶罐里捞起一个大鸡腿,就要朝自家的碗里放,这时旁边的老妇人却突然轻咳了一声。
“嘿嘿——”少年笑着耸了耸肩,伸手将那鸡腿朝旁边皂衣矮壮汉子的碗里放,脸上带着讪笑道,“师父,来来来,吃个大鸡腿!”
“哈哈哈……”
皂衣矮壮汉子轻笑一声,仿佛看穿了少年的心思,而后还是摇了摇头,“不必了,你如今练武,要多补气血……”
“都头,不敢再宠他了。”
皂衣矮壮汉子话未说完,一旁的老妇人这时却已开腔,“这混小子不识礼数,也不看看如今过的是什么日子,老婆子和他能有今日,全赖都头照应。”
“姑婆太过客气了。”彭孔武又笑着摆摆手,“当日我答应裴兄弟照顾姑婆和小布,自当竭尽所能。况且,姑婆来了之后,也谈不上是我照应。我自幼失怙,反而是我常回来能有口热汤饭吃。小布也是个聪明的,有个年,到时候随我去衙门当差,也能给我做个帮衬。说起来,这偌大的宅院,还是姑婆你和小布住进来,方才有了些人气。”
当日,裴楚斩了杨浦县县令,远走他乡。
姐姐陈素跟着裴楚走了,留下来的这一老一小,裴楚托付给彭孔武照顾。
彭孔武也没有半点敷衍,直接将二人继续留在了原先的院子里居住了下来,之后见陈布还算机灵,干脆收做徒弟,教起了对方武艺。
“要我说呐……”
老妇人听到彭孔武这般说,似乎有些来了兴致,“都头便抓紧成家才是,我前几次与都头说的那几户人家,都算是县中大户,不但女儿教养得好,便是陪嫁也不少……”
“呵呵——”彭孔武一听老妇人说起这个,登时脸上露出了几分尴尬之色,“那个……姑婆,还是再过些时日再说,如今这世道,哪计较得……”
“那也不见得。”老妇人并没有被彭孔武的话堵住,反而继续道,“都头你年岁也不小了,总得有个知冷热的。再说,都头你也得对得起父母祖上不是。”
“唉,行行。”彭孔武满脸无奈,“姑婆啊,等忙过这阵,我便抓紧成个家。”
“那可说好了啊。”老妇人脸上露出喜色,“只要都头你应一声,这杨浦县的各家闺女还不由着你挑。”
老妇人大半生孤苦,被村人挤兑,各种是是非非,也就这几年算是过上了安生的日子。
不受穷也没人敢欺负,一出门反而多受敬重,而这一切都来源于面前这位杨浦县的都头。
她已年迈,陈布又是少年,自知帮衬不上什么,但自家是个十里八乡都有些名声的媒人,总要给彭孔武找个称心如意的体己人。
“嘻嘻……”
趴在石桌上喝鸡汤的陈布,似看到了彭孔武的窘迫和无奈,忍不住抿嘴轻笑了起来。
彭孔武见状顿时有些着脑,伸手拍了拍陈布的脑袋,“笑个屁,喝碗鸡汤再给我举石锁去。”
“啊?”陈布脸色顿时垮了下去。
彭孔武丝毫没有退让的余地,反而脸色一板,“你这年纪正是练武好时节,如今世道不宁,若有一身武艺傍身,将来总有用得着的时候……”
“唉哟——”
正在彭孔武说话间,忽然一个惊叹的声音从院外传来。
走进门的一个看着有些干瘦的中年人,看着略有些脏乱,一身长衣松松垮垮套在身上,一步三摇,走到了院中的石桌旁,啧啧啧地砸吧着嘴,连连叫道,“七哥这……这也来得太巧了吧!布小子,快快,给七哥也来碗鸡汤尝尝。”
“好嘞!”陈布没有半点犹豫,反而大方地倒了碗鸡汤。
便是站在不远处,为少年炖鸡的老妇人也丝毫不以为意,反而一直挂着和蔼的笑容。
这院子本就是人家的,不曾受过半分房租,