等到两道轻喘着的气息声渐渐平稳,身体不再发软泛酸,外侧的妇人坐起身来披上了衣裳自去打了水来,她把自己收拾好,又拿着温热的帕子擦拭着他的身体,安安静静的。或者说整个屋子都是安静的,也只有外头青蛙的声音传了进来。妇人重新拢好头发再度躺下,不久身边的男人蓦的出声问了句,“要茶不?”“不要了,睡吧,”阖上眼了的妇人拍了拍身上的被子,掩不住的困意。听到有些哑的声音,男人还是坐起来下了床,而后端着他的茶缸子进了来,放到了床边,“不烫了。”等陈庚望上了床,却还是无人应他。他低了头去看,一条辫子枕在脑后,她安安静静的,面上泛着旎红,已是睡了过去。陈庚望一手掀开被子,一同躺了下去,两床单被子今夜只盖了一床。不大,算是正好。凌晨时分,陈庚望醒来去了茅房,回来后身旁的妇人却睁开了眼,摸着自己的额头对他说了句,“我,好像发烧了。”闻言,陈庚望一怔,随即便探出了那只大手拉下了她的手塞进被子里,拽着她身上的那床单被子掖得严实,才又放在了她那光洁的额上,对着她那额上的一双眉毛等了会儿,终于挪开了手。“是有点。”宋慧娟见他起了身,便半欠着身子对他嘱咐道,“抱着小子去西屋挤挤吧,省得再染给几个小的。”刚弯下身提起暖瓶的陈庚望微微一顿,没回过头去,直起身子拿下木塞,手里不慌不忙的继续倒了半缸子的热水,快步走到她身边放到了床边,探出胳膊一揽,抱起她怀里正安然睡着的坏家伙走了出去。撑着劲儿的宋慧娟见人离去,隐隐约约听到那他们的声音才落下了心,合上了眼就此睡去,床边的白瓷缸子源源不断的散出热气,渐渐升高又消失不见。她不知的是,陈庚望把床上的大小子叫醒,人一放下便去而不复返了,只干巴巴的撂下一句,“先搂着,你娘起了热,没事别进东屋。”睡梦中的陈明守被叫醒,还没回过神就听到这么没头脑的话,等木门被关上才反应过来,心里有些焦急,但看着怀里睁大了眼睛盯着他的小弟弟也只能按耐住性子,很是熟练地搂着他小弟弟哄了起来,“你乖乖的,娘得歇歇,你跟大哥好好睡觉啊……”这样的话似乎在哄几月的小弟弟,又何尝不是哄了自己。呓语喃喃,一张圆木床上露出三颗小脑袋,横七倒八。待那光亮重新照到人间,宋慧娟又准时的醒了过来,脑袋还是有些昏沉,她无力的拍打了两下却毫无作用,惊动了桌前的男人,回过头,“咋样?”“还成,”宋慧娟晃了晃脑袋,用力睁开了眼,看着外头已经大亮的天,问,“几点了?明守还得上学,是不是晚了?我这就去做饭。”说着话,双手撑着床坐了起来,又伸进两床被子里去摸暖乎乎的衣裳。“人已经走了,饭也坐锅里了,”那大手伸了过来,递来一个白瓷缸子,“喝点热水。”宋慧娟伸手接过,面前的人看着那睫毛被雾气熏得不停眨动的妇人继续问道,“烧不烧了?”“好多了,”温热的水浸润了干裂的嘴唇,滑过干痛的嗓子,再开口时就软和了许多,“快去忙罢。”陈庚望看了眼正穿衣的妇人,“我去老宅看看。”宋慧娟两手卷着了身后的头发点了头,她还记得今天是陈如英下礼的日子,按外头的说法是两家订婚,他们这儿是这样说。男方是任楼的人,这是张氏的三妹妹给介绍的,听说人是踏实肯干的,家里弟兄六个,一个姊妹也没,这介绍的就是底下最小的一个。陈庚望作为大哥理所应当要去看看情况的,宋慧娟听到木门关上的声音,人也下了地,走进西屋一瞧,没看见人,软绵绵的声音响着,床上的被子圆滚滚鼓起一团,走近了才听清楚。“这个字是林,树林的林,爹教过,”小姑娘蜷缩着身体趴在床上,指着字典上的字小嘴不停,完全没注意到一旁坏家伙正自己咬着手指自娱自乐。“咋想起来教他识字了?”宋慧娟坐到床边,摸了摸小姑娘翘着的小辫子。“娘!”小姑娘很惊讶的回过头,一下子就扑进了她娘亲亲的怀里。“明安真是长大了,也懂事了,”宋慧娟揽着她,顺势提起小袄盖住了露出的肩膀。“娘好了?”小姑娘从她娘的怀里抬起头,伸着小手探向她娘的额头。“好了,”宋慧娟感受着温热的小手,放缓了声音,“穿上衣裳下来识字?”“好,”小姑娘伸着胳膊就往身上套衣裳,也顾不得抬起头,“等会儿还纺线不?”“纺哩,”宋慧娟掏出帕子一根根擦拭着坏家伙的小胖手,“娘一个人能忙过来,你好好识字等坏家伙长大也能教教他了。”“诶,”小姑娘蹦下了床,捧着字典趴到了窗前的桌子上。宋慧娟抱着坏家伙进了灶屋,锅里给她留了饭,一碗红薯茶,一个窝窝头,还有一颗大鸡蛋。她吃过了饭,喂饱了坏家伙,哄了他,腾出手来纺起了棉线,根根分明,纺车吱吱呀呀,一团一团的线放在了针线篮子里。家里虽说有她照看着,但陈庚望临到点还是抽身回了一趟。“你真臭啊!”“你别乱动了!”“娘,坏家伙一点也不乖……”“他呀,还听不明白话儿哩。”“那啥时候才能听懂哩?”
“还得一年哩。”“一年?等过年的时候吗?”“等明年收麦子就差不多了,会走路了,也会说话了,等年下就该能翻身了,日子过得快得很哩……”听着屋内妇人的口吻,站在门边的人也不免生出了些许感慨,日子快得超出他的意料,他如今又有了三个孩子,她还好端端坐在屋里。要是放到从前,他如何也想不到这样梦一般的日子还能落到他身上,比着孤身一人的阴冷冬日,他更眷恋此刻有妻有子的慰贴。“爹,”跑出来准备扔她小弟弟尿布的陈明安发现了门外的人,手里拎着那臭烘烘的东西就冲他跑了过来。陈庚望面若冰霜的眉头皱了皱,一把夺去扔进了屋檐下的木盆里,这才把小姑娘抱了起来,父女俩还没进屋,那妇人就抱着穿戴好的始作俑者走了出来,“打点水洗洗手去。”她发了话儿,父女俩二话不说就拿起了胰子往手上来回蹭。“晌午我在那边吃,不回了,”陈庚望用晒干的布巾给小姑娘擦了手,自己随意翻了两下。“知了,”宋慧娟抬头被太阳刺了眼,下意识低下头躲了去,瞧见伸过来的胳膊,愣了一下,又听那沉沉的声音落到耳边,“洗洗去。”这便把怀里的坏家伙递了过去,三两下洗了一遍。两句话的工夫,人又推门走了,他们娘仨便还坐着忙活去了。铃一打,到了点就陈明守急冲冲就跑了回来,人还没进院子就远远的瞧见了烟囱上滚滚的白烟。“娘!”陈明守身上还背着他娘给他缝的深蓝色书包,顾不得放下人就钻进了灶屋。果真,他娘正端端的站在锅台前下面哩!“回来了?”宋慧娟使勺子搅了两下锅,回过头见她大儿还背着书包,一边催促一边端着盆舀水,“去把书包卸了,洗洗手准备吃饭哩,娘今儿做的芝麻叶面条。”“诶,”陈明守见他娘神色如常,心里坠着的大石头好容易落了地,颠颠的跑去堂屋撂了书包。“明安,锅不烧了,”宋慧娟放下洗手盆,看着那重新活泛起来的小身影嘴角弯了弯,边走边喊道,“去,擦擦手去,娘这就盛饭。”闻言,陈明安蹦着跳着就出了屋,袖子被刚跑过来的她大哥给挽了起来,两双小手一齐放了进去。“饭盛好了,”宋慧娟把饭碗放到案桌上,透过那扇小窗户看着两兄妹磨磨蹭蹭,不再催促,只趁着这点子功夫去屋里看了看坏家伙,把人抱了出来。一家四口围着小小的案桌坐了个满满当当,和往常一样,宋慧娟一手搂着怀里动手动脚的人儿,一手拿着筷子时不时吃上两口。饭后,宋慧娟没带着坏家伙回东屋,在西屋里陪着她大儿坐了好一会儿。“娘,晚上等我回来烧锅吧?”陈明守压着嗓子试探道,他还是有点恍然。“成,”宋慧娟拍了拍他的背,“今儿娘摊饼吃,烧小米汤可好?”没听见回答,小人儿已经合上了眼睡沉了。下午陈明守背着书包上了学去,宋慧娟正纺着线,陈如英拎着个大竹篮子来了。两盒糖果子,一捆油条,一包白糖,另还有一个小铁盒子,这样的礼儿在当下不轻,