裸着上身。你小心翼翼地摸他肩胛后方更软的烟灰色羽毛,悄悄地用双臂环抱住他。
他可能被你弄得痒了,可是没有表现出来。
“我还会长出翅膀吗?”你问,“爸爸,我是不是永远都不会有翅膀了?”
“是的。”阿萨德说,“不过也没什么可惜的,只是寒鸦。”
……只是寒鸦的翅膀。
可是那个拥抱着他的孩子却不认同。她拥抱着他,那样近的距离连体温都交融,冰冷的小小孩子也可以慢慢变得温暖。
“没关系的啊。”她小声说,“妈妈有的就是最好的。可是我不能变得像妈妈了。”
孩子的爱是真诚又软弱的爱。你不要再那么爱阿萨德了。你要以另一种爱来爱他,所以要让时间重新奔流来长大。
他还是摸到了泪水。伊莱娅永远也不能变得像是阿萨德了,可是也要就这么长大。离他越来越远,变成一个不像阿萨德的大人,一个alpha。这就是她为长大支付的代价。
她永远无法成为寒鸦,只能做冰冷的蛇,用盘起的身体围绕他。
而你记得阿萨德淡淡嘲笑你。他说你太傻了。总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,看重那些不起眼的小事,任性又傻得可爱。这是多么愚蠢的宣言啊,他分明嗤笑,可是手臂却依然为此不自觉收紧。如此所有陌生的动容与无措就能被尽数掩藏,让你们的心脏更近地跳动,彼此沉默,彼此滚烫。
那个夜晚,幼小的孩子分化成了alpha。
分化是场漫长的蜕变。最开始确定的只是性别,然后性征会慢慢发育成熟。从六岁到八岁间停滞生长的两年时间仅仅在三个月内就被补齐,可是你还在继续长大。记录身高的刻尺痕迹就像树木的年轮,现在雨水丰饶,每一次测量都能高出两三厘米。
这就像是压缩了时光,两年变做一年飞快地流走,不算那么醒目,可关注到时总会让人震惊。在你九岁时你看起来和十岁的孩子一样大,或者说你其实已经成为了一个十岁的孩子。你在短短不到两年间横跨了四年的时光,导致邻居们坚信你确实是个和阿萨德一样的怪物。
可阿萨德看起来并无变化。
和你被加速的时光相反,阿萨德的时间好像陷入了永恒的深渊。辐射同时改变了你们两个基因中的密码,让你们同处时光的乱流。一起出门时陌生人不再觉得你们是父亲和孩子,你那么不满,可又忍不住在回到家时趁阿萨德在沙发上睡着,偷看他平静放松的侧脸。
妈妈看起来一点都没有变。
阿萨德看起来永远是最初那个抱你入怀的青年,淡漠、英俊,年轻得一如既往,时间的刻痕只落在灵魂上。你的目光掠过他的眉头,闭着的眼睛垂落的睫毛,掠过他高挺的鼻梁与淡色的嘴唇,想找出是否有哪里出现了细微的变化。
这种注视常常持续很久,久到你最后会因为莫名其妙的不安而悄悄挪开目光。在你和阿萨德之间岁月的裂隙正在被弥合,你要追上他的脚步,总有一天会与他肩并着肩。
到那时候,你还会是阿萨德的孩子吗?如果你不再是他的孩子,你又会是什么?
你还是你,妈妈也还是妈妈。可是那不一样了。
十岁的年纪已经足够混乱。你还是个孩子,所以阿萨德能容忍你偶尔和他睡在一起。你在黑暗里偷偷触碰他修长的手指,感觉阿萨德不动声色地挪开手,却偏要固执地追赶上去握住他。
“爸爸。”你在黑暗里撑起身,亲他的嘴唇又被轻轻阻挡。可是你拿开了阿萨德的手继续碰上他的嘴唇。青年的嘴唇温暖而柔软,和他的外表有截然不同的温度。
而亲吻着他的孩子,眉目之间也染上了一点困惑颜色。
“……为什么你不让我亲你了?”
“因为你长大了。”阿萨德回答。
可你还是不明白。你的生长来得太仓促,这心理上的断乳本该徐徐而来,却在朝夕之间降临。你当然不明白也不想明白,要固执地把阿萨德的手拿开亲吻他的嘴唇。青年的手腕被你用一个浑不自觉的压制姿势按在两侧,不算用力,可是不认真也无法挣脱。
这温柔的禁锢是柔软的武器,凭的是阿萨德的纵容。
“不要。”这漂亮的小alpha讨娇地抱怨,还是孩子的语气,孩子的天真,要讨妈妈喜欢地轻轻吻他的下巴,“为什么长大了就不可以?我还是爱妈妈呀,妈妈也爱我。”
“……小孩子的爱,和大人的爱是不同的。”
“我不明白。”孩子的瞳仁环着一圈璀璨淡金,像星辰的星环,注视着人时天然自带浓墨重彩的聚焦。她的手指蹭过阿萨德带着戒指的小指,语气又慢慢低下来,“我不要做小孩子了,可是还是要爱你。要和过去一样爱。”
黑暗中,浅灰色的眼眸微微一动。
伊莱娅很少说“你”。这个代词太少脱离爸爸妈妈的序曲单独出现,几乎让阿萨德感到一点陌生。
而怀里的孩子还在浑然不觉地讲话,聒噪得不像冷血生物而像是什么鸟儿,轻而柔软地带着全部热度栖息在他怀抱里。伊莱娅有时候是个多话到让人心烦的孩子,总有那么多丰盈的情绪要迫不及待地诉说。他给她种的玫瑰又长高了,她把它移植到她的船上——为了那艘船他们甚至搬了一次家好把它放进后院,但是实际上阿萨德去看过,差不多是完全的破铜烂铁,没被送进回收站就是因为有个热情的孩子偏要当冤大头买它。
而他居然也一时昏了头,就这么答应。
“我已经搭好了露台看星星。”伊莱娅有一点不好意思了,为礼物还没达到她心里的标准,睫毛长长的,乖巧得过分又透着一点狡黠,“我想好了,等我修好我们的船,我就带妈妈去真正的星星。”
“等你修好它,你就会长大了。”青年平静又故意地指出这一点,“会有爱人,会有朋友。不会再在一条小船上花心思。”
他已经做好准备听她不满地反驳,可是伊莱娅停顿了片刻,却只是认真地开口。
“不会的。”这小小的alpha那么笃定,“这是我和妈妈的船,所以只会有妈妈,不会有别人。”
她说着反而心满意足地笑起来,眼睫弯弯,像一泓静水。
??“永远、永远都会是这样。如果妈妈不要,我就把它毁掉,决不会留给别人。”
那双黑色的、非人的眼睛在黑夜熠熠生辉,阿萨德忽然感到手指尖一阵尖锐疼痛。那是他无意间将指腹用力按在了小指的戒指上,蛇头微张的嘴露出毒牙划破了他的手指,于是鲜血顺着指腹流下,也浸润了蛇铜质的吻。
那是毒蛇之吻。
伊莱娅也闻到了。她总有太敏锐的嗅觉,一点血腥都觉察。偶尔阿萨德受了伤,在他回家时伤口已经痊愈,可是伊莱娅还是可以闻出蛛丝马迹,为此低落许久。现在鲜血在她身边流出,她本能地握住阿萨德的手指,将流血的伤口小心翼翼地含在唇中。
其实只是为了安慰他,可是阿萨德的手指却微微一动。
手指上的痛楚微弱却鲜明。许久以前曾经有孩子含着他的手指吮吸温热的血液,带来的痛楚与现在别无二致。这过于遥远的记忆忽然苏醒,阿萨德垂眼,忽然在心底感到一阵微妙的震颤。
那个曾经他觉得会吞噬他的孩子就这么长大了。她还停留在他的怀抱中,永远清澈,也永远贪婪。
可下一刻,伊莱娅却飞快地放开了他。还未长成的小alpha怀着一点震惊盯着阿萨德已经愈合的手指,不知道为什么飞快地眨了眨眼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