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章(1 / 5)

秦国咸yang0ng西侧宗庙之内,秦王嬴政倒在地上,一支箭穿目入脑,一支箭贯喉而出。血从屍身流出,顺着草席的纹路,曲曲拐拐地淌下来。案几旁边站着公子让,他被方才的一声尖啸和紧随其後的“嗖嗖”两声惊得双目圆睁,僵在原地一动也动不得,此时浑身麻木已极。宗庙大门紧闭,殿内只有他们一si一活两个人。一gu风不知从何而起,吹得嬴政屍身背後的四海归一图呼呼作响,祭台上的烛火也舞动起来,映得各国的神主牌位明暗忽变。

鲜血一条g0u壑又一条g0u壑地殷红他身前的草席,漫得越来越近,就快要染红他的袜子。他此时才回过神,後退两步,避开地上的狼藉,取过半洒的酒壶,浇在他爲献降而带来的一切东西上。风国的地图,户籍册,还有那个发出尖啸,置秦王於si地的物什。蜡炬拔下一根,火星连着烛泪与美酒融合,一切都付之一炬。方才与嬴政的饮宴和谈话还历历在目,随後便是那一声巨响,振得屋瓦乱颤,让他至今魂魄不能附t。那个物件化成耀眼的红焰,让他既悲悯又恐惧,不敢置目。

他知道今日将si於此。那一声尖啸之後,秦g0ng便爆发了喧哗。须臾之後,卫士将涌进殿内,将刺王者或乱刀砍杀,或生擒待刑。此刻,他们脚步引起的震动越来越明显,甲胄里的锁子相互碰撞的声音越来越迫近,秦语也越来越清晰可辨。

仓啷一声,秦王腰间的宝剑已在他手中,剑尖顶在喉咙。父王曾许诺他全身而退,不过他从未当真。他想起邓陵子先生的卜筮,先大凶,而後忽然狂风起,将蓍草吹成否泰参半的另一卦,其爻辞也变爲“需於血,出自x。”

於血泊中等待时,必用全力以求逃出。

他还记得当日先生对卦象的解释,但先生也不知那阵狂风是不是天意。如今之势,他不再奢望,他知道首卦的大凶才是他真正的命数。可是……万一那真是天意……

杀出去,也许有一线生机……

不论卜筮如何,一位公子本应与秦兵si斗。但刺王者车裂,他亲眼见过,他怕。与其赌赛,不如自裁以求速si。

“我si无妨,但是嬴政呢?他刚才的话,有错吗?若能终结四百年的杀伐乱世,一切难道不都是值得的吗?况且他爲活命已经许诺……”公子让看着仰卧在地上,毫无生气的秦王,血还在汩汩地流出。他不知道自己刚刚成了拔擢天下於战祸的救星,还是沉陷四海於深渊的罪人。

映在门上的人影越来越深重,屍身散发出的血腥味越来越浓烈。门被冲破的一瞬,他将把剑锋刺入喉咙。此刻他的手和心都在颤,却忽然出了神,想起父王命他刺秦的那一天。

……

“废太子娈无争觐见。”唱名召见的声音从风国大殿门口传来。那里站着一个的寺人,名叫忽,五旬年纪,尖细的脸上挂着笑,皮肤堆成褶,一只鹰钩鼻子从面目中兀然地突出。十几天前,就是他找到了在异乡隐姓埋名的公子让。

公子让年齿三十五,风姓,娈氏,名无争,字让。他站在百级台阶之下,一阶一阶地往上迈。他还记得上一次走在这些石板上的情形。那一年他还是储君,十五岁,一阶一阶地往下走,越走视线越模糊。他刚刚请求往秦国爲质子,而父王没有任何留恋。走出g0ng门上了马车,他的眼泪再也忍不住,便放声大哭起来。

二十年过去了,今天他又踏在接引他的石阶上。他一边迈步,一边数着级数。这是他从小养成的习惯。慢慢地,他数到了那个令他心悸的数字:九十五。他停住了,因爲再登一阶,他的视线里就会出现父王坐在王位上凝视自己的眼神,那b针紥锥刺还要难受。可是一百终究是要数到的。他垂着头,又走进风国g0ng。殿内空空荡荡,正中坐着他的父亲,风王娈昭。那是一个他自幼就不敢直视的身影,黝黑的脸庞鲜有表情,説话时喉结上下滑动,袍服由肩背腰上的几个骨节撑起来,其他部位都塌陷下去。想来国君春秋已近六旬,除了须发灰白,形容与二十年前无差。风国以日月爲图腾,所以yan光透过殿顶的镂空,在国君的左右分别映出两个图案,衬托得王权更加神武。

无争站定,勉力与君上四目相对,而後双膝跪地,两手从後方向前划出左右两个弧形,合於面前。

“罪臣娈无争拜见国君。”而後双手置於膝前,匍匐稽首,额头触手背。离地只有两寸的鼻腔此刻又沁入阔别已久的杞木气味。清香馥郁,但是每一次闻到它都是匍匐在地,都是在等待着父亲的责罚。

国君的一双隼目s在无争身上:“二十年前,你自要去秦爲质,爲何又中途逃离?”

“罪臣於秦国听闻君上已更立太子,恐秦王仿巩灵公送公子邱归安期国继位之故事,挟我相要於风国,因此逃脱。si罪,请国君……。”

“托词!”风王一掌拍在案几上,“从秦国私逃,无尺寸书信传来,又匿迹卢国十年,你尚知有君父乎?”

“儿臣絶不敢忘。实是情势所迫,不得已耳。”无争感觉到自己的声音在颤抖,言罢又稽首到地,鼻子里的杞木气味更浓了。对父亲的恐惧像是痊愈了多年的旧疾,如今又复发。

寺人忽之前也随着公子进了大殿,立於左侧,此时向前一步,拱手説:“公子少年质於秦,使边境无患十余年,於国有大功。委身外邦者,至亲骨r0u分隔,患难不可尽言。公子虽有过,必爲太傅冯仲所教。如今强秦迫境,唯其能存宗庙,望君上宥之。”

无争的脸几乎贴在地上,闭着眼睛,感受着血ye一点点倒涌上来。他想要替老师分辩,脊梁却怎麽也直不起来。

“娈让,你可愿刺秦?”

无争猛地睁开眼睛,直起身子,説:“刺秦?杀嬴政?”

“强秦已灭巩,殷,许,象离四国,又新败我师於皋原。东方五国恐惧而不能合纵。我族人乃是太昊伏羲苗裔,後随武王克商,受封於此,至今血食八百年,岂可亡於嬴政竖子?你曾在秦国爲质,与其有旧。寡renyu遣你爲使,假意降秦,乘便刺之。”

无争在归国的路上试想了所有可能:或获罪下狱,或再次爲质於他国以求援兵,或领兵抗秦,却万没想到父王让他当刺客。

“儿臣固愿爲国立功,只是秦廷戒备极严,寸铁不能入。儿臣虽粗通击剑,恐不能得手,反爲所害……”

“有墨家机扩相助,不需刀剑相搏。寡人知你x素懦弱,不能舍生。事後自有人送你归国。既无x命之忧,你还有何顾虑?”

一番话説得无争面红耳赤。王座之後又传来窃窃笑声。无争循着声音抬眼看去,有一个少年从屏风之後探出头脑,暗暗地向他窥视。二人目光相对以後,那边又缩了回去,可是讥笑之声还是隐隐可闻。无争此刻恨不得咬碎钢牙。自记事起,父王就嫌恶他类母而不类父,谓其仁弱无断,慈有余而气不足,难胜一国王者之位。还有他的名字,爲何母亲要取“无争”二字,还要单字一个“让”?他屡次yu将“无”字由名移至字前,又屡次作罢,只因逆母而媚父,终非孝子所爲。可是这一碰就痛的疮,偏偏总有人去戳,不知带给他多少屈辱。

“既是君父有言,儿臣何敢惜此微躯?谨奉命!”

“善。”説罢,风王轻轻看了一眼无争,而後起身便要走入後殿。

“父王!”无争还有一事未提,斗胆叫住父亲。“儿臣愿於临行前祭拜母亲和祖母陵墓,望父王恩准!”

“不准。待功成归来方可。”风王走入後殿的脚步甚至没有顿一下,最後一个字几乎从屏风後面传来。无争再yu开口,可眼前只剩空荡荡一个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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