武姬面和心不和地说冒犯,端阳却知道是实话。
她确实失职,只想着自己眼不见心不烦。同住一个屋檐下,怎么可能至死不往来。未来,她还要面对很多事,逃避是没有用的。
她要重新树立威信,这本不是一个容易的过程,没想到第二天请安,所有人都到了,包括武姬。
后来端阳听结因说,秦异惩罚了武姬,才明白她们何以如此。
“王上怎么知道那天的事,你们说的?”端阳问。
结因拼命摇头,她根本不知道清凉台内发生了什么,还是后来听说武姬被罚,才猜到是武姬冒犯公主。
清凉台平时去的人并不多,只有公主日日下午在那里避暑。不知道武姬为什么突然来了,强占了清凉台不说,就新鲜了一天,害得公主也不想去了。
一想起这件事,结因心里就不舒服,“武美人那样跋扈。听说前几天一回去还砸了您赏的玉佩,您也该教训教训她才是。”
“你怎么这么多听说,打哪儿听的?”
“就是大家闲聊的时候听的。”
看来武美人的人缘不太行,想看她受罚的大有人在。她在自己宫里摔东西,传到兰池宫。
然一而再再而叁的惩罚,并不能立威,反而会让人觉得严苛。
“既然已经是她的东西了,她怎么处置都可以。”端阳说。
也不怪武姬那样横眉冷对,肯定以为是她吹的枕旁风。
那也要她这口气够长,能从兰池吹到章台。
端阳望着门外,远处是章台的屋顶,淡淡地说:“陪我出去走走吧。”
秦王宫里只有一条河,是渭水支流,从西北角流进宫内,向南,再向东,时隐时现,或宽或窄,最后与东南角外的护城河相通。九曲回肠,故名曲水。
她们沿着曲水散步,水边弱柳招风,好不惬意。
遥遥的,端阳听见丝竹管弦之声,才发现已经到乐府舞坊附近。
“结因你听,好像有乐声,”端阳仔细听了一会儿,“他们弹的是什么?”
“是《飞天曲》。”一个声音回答道。
数月不闻,陌生,却熟悉到骨子的声音。
端阳没有回头,也没有接话。
《飞天》是迎宾的曲子,舞乐司突然排这个干什么?
“过几天蔡且回来,会在上阳宫设宴,”他好像能猜到她心中所问,边说边从她身边经过,下到青石台阶,没有听到脚步声,回头望着她,“陪我坐一会儿吧。”
下了这个坡,就可以到清凉台。居高临下,站在这里,可以清清楚楚看见清凉台,但是在清凉台却不容易发现这里。
端阳缓步跟上去,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,又不知该说什么,憋出一句:“蔡且是谁?”
“魏国来的谋士,”秦异微微扬眉,如遇知音,“才妙绝伦。”
怎样的能臣名士,才堪秦异这样的夸赞,不枉他大告天下。
端阳却有点担心,“秦国连年征战,此时修渠,是不是太耗人力?”
“修渠,不急。”
此时的秦异,却没有他之前表现的那么急切。
端阳奇怪,突然想起秦异的诏书:凡天下“有能”之人。
他不是要修渠,而是借此大揽人才。
朝中之人,只知王凘华绾,王权太弱。他亲自主持辩会,一步一步扶持自己的力量。
能一开始就看透秦异的意图,千里迢迢入秦,与秦异相谈甚欢,蔡且此人,必定不凡。
端阳出神,不小心踩空。旁侧的秦异眼疾手快扶住端阳,顺势握住了她的手,带着她走下石梯,进了前面的清凉台。
端阳任由牵着,也没挣扎。
说起回朝,端阳顺嘴问:“去赵国的使者,回来了吧。”
“嗯,”秦异放开端阳的手,坐到石凳上,倚着凭栏,背对着端阳,低头看着水面,问,“阴曼怎么样了?听说这么大的孩子最难带了。”
“都是奶娘辛苦,我没有什么。”端阳也坐了过去,以为秦异在看鱼,屋檐上的水,滴滴答答地落到水里,根本就没有鱼,也不知道他盯着在想什么。
“前段时间阴曼病了,听说你没日没夜地看着,你记得注意一下自己的身体。”秦异道。
“那都是两个月前的事了。”
“是呀,两个多月了……”古人云,一日不见如叁秋兮。二月便是叁甲子。秦异已经不知时间是过得慢还是快。
批阅政务时过得快,独坐时过得慢。
外面的水幕,像雨一样,应着远处传来的《飞天曲》,格外使人静心。
秦异闭上眼睛,慢慢地说:“今年要守孝,事情也多,所以不能去钟山避暑,你若是嫌热,多来清凉台坐坐。”
“往年我也没去几次。”
听起来好像颇为怨怼,秦异却微不可察地笑了。
轻轻笑声隐没在水声中,端阳听得不甚清楚,抬头一看,秦异已经闭目睡去。端阳在他眼前招了招手,一点反应也没有。
端阳瞥见终南站在台外,起身过去,眼神示意秦异已经睡了,放低声音问:“最近朝务很多吗?”
“已经熬了好几个晚上了,”终南点点头,“也就每天这个时候会来这里逛一圈。”
端阳没听出终南的弦外之音,皱了皱眉,“他眼睛不好,你稍微劝着点。”
“王后又不是不知道,奴哪里劝得住。”终南说。
旁人以为巧遇,实际是必然。
一个常来清凉台避暑,一个常从坡上经过,不然哪有那么巧就刚好看见武姬对王后无礼。
身和心,有一个苦就够了。
终南有点虚地劝道:“王后得空可以去去章台。”
“宫中那么多美人,何苦我去呢?”端阳嘀咕了一句。
突然,有人一路高呼着寻来,“王后!”
“嘘!”端阳连忙比了个噤声的动作,还是吵醒了秦异。
秦异捏了捏眼角,“什么事?”
来人看了一眼秦异,又看了一眼端阳,回道:“武美人压着蒲美人到兰池宫,说要王后去治罪。”
端阳皱眉,“发生了什么事?”
“不知。”
“去你那儿看看吧。”秦异想了想,拍拍袖子起身,牵起端阳,往兰池宫去。
去看蒲姬吗?
端阳反应过来他的话,挣了挣,没挣开。
兰池宫,武姬坐在一边喝茶,见到人影进来,起身却见是两个人,一名年轻男子牵着赵氏。武姬当即行了跪拜大礼,“妾参见王上。”
“说。”秦异携端阳坐下,淡淡开口。
武姬没有料到秦王会来,怕秦王对她的印象更坏一层,但现在之势,也容不得她收场了,何况她也是秉公办事,“妾看到蒲姬与侍卫私相授受。”
武姬直接抓了个人赃并获,蒲姬和那个侍卫俱跪在一边。
蒲姬一个劲磕头认错,“王上恕罪,马上就是端午了,妾只是托人带点东西回去,报个平安。”
秦异慢条斯理地喝了口茶,不为所动,“后宫的事,王后做主。”
一旁的端阳手指扣在案上,来来回回,心下烦躁。
蒲姬是秦异要的人,武姬一贯向着太后,突然要她处理,无非是想挑拨。
秦异也是,一听到蒲姬的事,忙不迭往这里来,来了又不管。
他以为她想帮他