冬日的雪悄悄融化成水,从屋檐滴落,滴滴答答。端阳就坐在屋内檐下,燃着火炉,伴着水滴声,读诗。
摘花回来的结因搓着手进来,给端阳拨了拨碳火,一边暖手一边说:“公主,御前的人来传话,霍景小将军邀您元夕夜行。”
“嗯,知道了,”端阳放下书,将手炉给结因,吩咐道,“等会儿你去把那件红榴锦衣拿出来熏熏吧,元夕那日就穿那件。”
“好!”说着,结因也不等暖手,就起身出去开始收拾。
端阳见结因去亦匆匆,会心一笑,重新拾起诗集,想翻回原来的位置,却停在一百二十八页。
李太白之词句:“弃我去者,昨日之日不可留;乱我心者,今日之日多烦忧。”
书页之间夹着一张三指宽的纸笺。
端阳捡起,翻转过来一看,是熟悉的字迹。
养水之法,秦异写的。
当初觉得这个字好看,随手夹在书里了。
这个字,是他左手写的,还是右手写的?
左手右手,都和她没有关系。
伸出手,她要将之投入火炉,夹纸的指,却无论如何松不开。
最后,她站起身,走到书案,从抽屉里拿出一个朴素的樟木盒子,把信笺放了进去。
盒子里装了很多乱七八糟的小玩意儿,双鱼白玉珮,各种信件,还有那个汝窑胆瓶。
当初秦异吓唬她说里面装了穿肠毒药,端阳也没有打开看看,就收在箱子里。夲伩首髮站:po1 8 azc o
此时,端阳拿起胆瓶,瓶口处的缺口仍然尖锐锋利,稍不注意,就会被划伤。
“果然是,穿肠毒药。”端阳无由来地自言自语一句,又看了一眼挂在东墙的湘水女神图,辞旧迎新之联,随便呼来一个侍女。
端阳把所有东西整齐放进盒子,合上,交代道:“把这个锁起来放到架子最上面,还有那幅画、横联,都收起来。”说完,便出了书房。
这夜,端阳有些心神不宁,迟迟没有入睡。她觉得头有点硌,随便一模,从枕下摸出一块乳白的燕纹玉玦。
高高举起,正好挡住窗外将圆未圆的月亮,一丝微光从缺口流出,流入她的眼睛。
这是她今年原本要送的玉,一块不完美的月。
然后,她把月扔入草丛中,砸到石头上,传来玉碎的声音。
在这声石与玉的碰撞中,她安然入睡,迎来了正月十五明亮的月光。
端阳穿上又香又暖的红榴锦衣,梳好发髻,和结因一起乘车到了约定的地点。
霍景早就等在那处,伸手扶端阳下车,想摸摸她的头,却苦于她满头珠翠,只夸她漂亮。
端阳退后半步,微微点头道安,谦逊说是红榴锦好看。
二人结伴,顺着漳水一路看一路走。
元夕夜最热闹的地方是漳水岸边,因为亥初时会有烟花大会。摊贩也都挤到这里来,原本还算宽敞的漳水岸边,一时之间变得车水马龙,狭窄拥挤。
离亥时还有大半个时辰,游人如织,或带着面具,或提着灯笼。端阳与霍景也混在人群里,左顾右看,还凑了个热闹,参加了灯谜大会。
端阳提着霍景猜灯谜得到的玉兔灯笼,转了转,觉得可爱。
抬头之间,透过摇曳的烛光,端阳恍惚看到远处站着一个深衣郎君,头戴鬼怪面具。
他好像在看她。
分明这么远,还有人流涌动。
她产生了这样的错觉,也痴痴地盯着他。
这一眼,时间也仿佛慢了下来。
耳边嘈嘈的人流声,突然传来霍景的问询:“要不要放河灯?”
端阳回神看了一眼霍景,再转头搜寻刚才的身影,已经不见踪迹。
大概,是灯火迷了她的眼睛。
端阳重新看向霍景所指。
莲花河灯漂浮了一水,有些已经悠悠荡荡到了水中央,星星点点散落在水面。
端阳看见众多与她差不多大的男男女女蹲在河边放灯,只摇摇头,说:“不用了。”
至少现在,她没有什么期许的东西。
话音刚竟,河对岸升起了孔明灯,原先只有一两个,渐渐多了起来,成百上千,似要点亮星空。
这是烟花盛开的前兆,歌舞升平的缩影。
人群慢慢凝滞不动,汇集起来。
灯火光转,鱼龙夜舞,这就是此时此刻的晋城。
举头而望的端阳一时看呆了,探出左手,想要握住天边玉壶。
遽然,一只宽大的手握住端阳另一只手腕,拉着她往外跑,猝不及防。
这是一双少年的手,被风吹得有些冷,掌心还有一道一寸六的疤。
端阳跟在他身后,只能看见深色的衣角以及面具的系带,似波涛晃动。
他们在人群中逆行,缝隙中游走,钗横鬓乱,举步维艰,提灯成为累赘。然后,端阳松开了玉兔灯,任之随潮流而去,与他一起迈步向前。
道路渐渐熟悉,最后到了一家染坊后院,他们停了下来。
他却不曾放手,将她逼退到墙角。
绿色的鬼神面具距她不过咫尺,端阳仔细感受到了他渐渐热起来的手,以及那道粗糙的掌中疤,喘着粗气问:“秦异,是你吗?”
是他,不会错,尽管他不作答。
他手上的疤,还有这双静水深流的眼睛,她不会认错。
也只有他会带她来这里,就像她带他来一样。
端阳抬起自由的左手,轻轻取下眼前之人的面具。
明暗交界的线渐渐从他脸上褪去,微弱的火光最终照亮他的脸,风逸俊秀的五官彻底清晰。
“秦……异……”少女叫少年的名字,用还未稳定的气息。
然后,他捂住了她的眼睛,亲吻她。
如出一辙的做派,却完全没有上次的温柔老实。
一如一场狂而热的风,席卷她的唇齿,带着柔软的刀与甘甜的霖。
她就要在这场暴躁的风中动摇身心,迷乱于这场骤雨,天边炸开一束星花。
震耳欲聋的烟火声将端阳的理智拉回,端阳开始挣扎,却无论如何推不开他,最后一狠心,咬中了他的舌边。
铁腥味在两人之间弥漫,他没有放开,只是一瞬间的松懈,却被少女趁机搡开。
“放肆!”端阳呼吸不畅地吼道。
“呵,”唇边挂着余血,他也不擦,冷笑一声,妖冶而无情地嘲弄,“你也会放肆?”
“最放肆的,就是你。”他在暗处绞尽脑汁,她却和霍景在一片海晏河清中过元夕。
她要为此付出代价。
然而他不及她的狠心,所以被咬得口血直流的是他。
“河灯,好看吗?”秦异用袖口擦掉她唇上沾的血迹,鲜血与深色布料混成黑红色。
“当然。”端阳赌气地说。
“那看来,河灯没有我好看,”秦异勾起她的下巴,毫不留情地拆穿,“不然你怎么会不叫喊,心甘情愿被我带走?”三心二意的女人。
现在的秦异,一定不是晋城最俊美的少年,反而一身邪气。
“放开我!”端阳把面具推到秦异怀里,走出没半步,又被他拉住。
秦异触摸到端阳的红色袖口,织纹细密。他低头一看,心火更旺一分,“武宁红榴锦,霍景送你的?”
红榴锦只有武宁才产